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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進入正題之前,想請各位欣賞一部經典電影的片段:王禎和原著改編的《嫁妝一牛車》
《嫁妝一牛車》這部電影,改編自臺灣名作家王禎和於1967年發表的同名短篇鄉土文學小說。描述的正是聚焦於1960年代的台灣,在經濟開始轉型,但人民生活仍普遍困苦的時光裡。在以上的劇情中,清楚的描寫了當年的老百姓,如果生病就診,不但沒有現在的健保福利,若需要住院診療或開刀,都需要繳交一筆為數可觀的 「住院保證金」。
這種 「住院保證金」制度,沒有誰對誰錯。當年可沒有健保給付,如果病人就診或開刀後,無錢繳納或惡意拖欠醫療費用,「住院保證金」正是用來防範或彌補這樣的損失,畢竟,當年不是每一位醫師背後都有教會或政府、財團的財力當後盾,醫師也要養家活口,沒有哪位醫師能長久承受病患拖欠診療費用的壓力。所以它是一種政策制度,是在當時的時空背景下,賴以維護醫療品質與保障醫療診所權益的措施。這與醫德無關。
但是,不可諱言的,這種 「住院保證金」制度,在早年臺灣經濟困頓,政府財源不足,人民普遍生活困頓的現實環境下,的確讓很多病患因無錢住院看病,更因繳納不起相對高額的 「住院保證金」而不敢就醫,到最後甚至枉送性命。這就是 「因貧而病,因病而貧。」的惡性循環。
人世間,許多事情的發生,皆有正負兩面,有時正面的背後隱藏著負面的危機;但負面的背後,往往充滿著正面的意義,端賴我們如何體會、詮釋和看待。
證嚴上人之所以創立慈濟克難功德會、開辦花蓮慈濟醫院,起源自1966年(民國55年)的某一天, 證嚴上人到花蓮縣鳳林鎮,探望其弟子(德融師父)胃出血開刀住院的父親,當 證嚴上人從病房走出來時,正好看到地上有一灘血,經過旁人轉述才瞭解,這灘血是一位原住民婦女(據信為陳秋吟)因小產血崩,由四個年輕的原住民同胞,以擔架抬著,一路從東海岸的豐濱鄉翻山越嶺,走了七、八小時的山路,才來到診所,因為繳不起醫療費和保證金,在診所地板上留下一灘血後,無奈的又抬了回去。就是這「一灘血」的故事,讓 證嚴上人於同年5月,在普明寺正式成立「佛教克難慈濟功德會」,六位同修眾每人每天多做一雙嬰兒鞋、三十位信女每人日存下五毛買菜錢,每月集資一千多元,開始從事濟貧救苦的工作。
當時, 證嚴上人的想法是:「寺裏六個人做嬰兒鞋,每人一天增產一雙,每雙 可賣台幣四元,六個人可多賺二十四元,一個月多出七百二十元,全年可多出台幣八六四O元,有了這筆錢,就可以拯救像鳳林那家醫院小產昏迷的山地女人一命 了!那麼,我們從今天開始,就來實踐我們的具體救濟事業!」 於是,在 證嚴上人的號召下,當年全體三十個基本信徒每天可省十五元菜錢,一個月省下四百五十 元。加上增產嬰兒鞋每月七百二十元,那麼一個月可得一一七O元。 女人出門先丟五角在竹筒裏,這件事在花蓮各菜市場,很快傳開來,他們收集的救濟金,存入「功德會」名下……。
1969年2月, 證嚴上人率領慈濟克難功德會在普明寺第一次辦理冬令濟貧發放。 由於歲末嚴冬苦寒,有位信女購置數條毛毯,送來普明寺擬供養常住;上人念及貧困孤老者無依無靠,倍覺淒冷寂寞,遂將之移作濟貧,又添購數十條毛毯,決定辦 理冬令救濟。並於發放當日備辦素宴,提早與照顧戶享用團圓飯,共度新春佳節。
然而,第一位接受慈濟克難功德會醫療補助的盧丹桂女士,雖然青光眼手術成功,但卻因細故自殺,激起了 證嚴上人發願 : 「我們不忍讓病人因病而死,更不能讓病人因貧而死!」開始有了集合全臺灣眾人之善念,興建醫院救濟貧苦民眾的想法。
於是, 證嚴上人先自 1972年(民國61年)起,在花蓮醫院數位醫護人員支持下,成立「貧民施醫義診所」,每個星期固定兩次於花蓮仁愛街舉辦義診,一切的費用由慈濟提供,這在當時的台灣社會是一個創舉。自1972年義診所成立至1986年慈濟醫院啟用的十四年間,服務貧困病患超過14萬人次。
1986年(民國75年),秉持著「信己無私、信人有愛」的堅毅信念,在慈濟志工們奔走募款、社會大眾群起響應下,花蓮「佛教慈濟綜合醫院」正式落成啟用。當時,慈濟基金會已經有超過20萬位會員,慈濟醫院正是由20萬個台灣愛心人士所支持捐助而成。同時,花蓮慈濟醫院也是繼長庚醫院之後,大力推動「住院無須保證金」(長庚醫院於1983年廢止「住院保證金」制度),此舉不僅嘉惠台灣東部民眾,擴大貧民急病服務,更促使台灣醫界改革,由花蓮慈濟醫院與長庚醫院所發起的示範效應,帶動全臺灣自1987年起,醫療單位皆取消保證金制度。
這段「一灘血」的歷史,在 全球慈濟人的心中、口中,傳頌近50年。但是,雖然 證嚴上人從未提及當年的診所與醫師的名字,2001年4月,慈濟基金會慶祝35週年慶時,當年向證嚴上人轉述一灘血故事的婦人李滿妹參與盛會,經媒體詢問後公開報導,指出該私人診所為「莊姓醫師」。 在人、事、時、地、物的影射下, 引起了在花蓮縣鳳林鎮行醫40多年,自民國35年即到鳳林鎮開設「莊內外科」診所,曾於1990年獲頒「中華民國第一屆偏遠地區優良醫師奉獻獎」,是當時許多人心目中好醫生的莊汝貴醫師之家屬不滿。認為這個故事影射其父,破壞其父名譽,為此,莊醫師的六名子女,決心為已八十多歲,中風躺臥在床的父親洗刷冤情,勿使其背負失德醫生的不明之冤,遂向 證嚴上人提起民事及刑事訴訟。
結果,纏訟兩年多,雖然刑事訴訟一審宣判 證嚴上人無罪定讞,但在民事訴訟中,2003年8月22日,花蓮地方法院的民事訴訟一審判決 證嚴上人敗訴,需賠償莊家新台幣一百零一萬元。消息傳出後,社會一片譁然。甚至,13年過去了,當年的這起官司,在現今的臺灣社會上仍然爭論不休,好事者或對慈濟、 證嚴上人心存敵意者,時常藉此一民事訴訟宣判結果抨擊慈濟與 證嚴上人。
雖然,在民事訴訟的判決書中並未否定「一灘血」故事的存在,但是,就法學與法理的判定上,沒有直接的證據,沒有人能夠斷定,莊醫師就是那位一灘血的診所醫師,因為人證的證據力相當薄弱,且物證的年代已經久遠,連法官也無法重建和認定。因民事訴訟只能認定相對之真實,而非絕對之真實,況且「一灘血」事件迄今已過數十年,法院必須依證據堆砌事實,雖不見得就是真正的事實。基於此,合議庭表示:「這件訴訟案本質,是好人與好人間的爭執,最好的結局應該是和解收場。」
遺憾的是,這個善意的和解,是在 證嚴上人公開聲明放棄上訴,並照價賠償新台幣一百零一萬元後,再由莊汝貴醫師的子女釋出善意,同樣發表聲明放棄上訴,並在收到賠償金後,再度捐出做公益慈善。
其實, 證嚴上人在做出不上訴的決定之前曾經表示:「上不上訴,都不要考慮我的因素。我個人受傷害有什麼關係?我個人的事是小是小非;上訴不上訴,要考慮的是大是大非。」
而且, 證嚴上人更關切在這起官司當中,其他幾位老人的處境。例如:如果上訴,會不會連累到另一個一攤血的目擊證人李滿妹?白髮蒼蒼的李女士已於兩年前因不慎道出醫師姓氏,而被莊醫師家屬纏訟了兩年,好不容易在本次判決中終於脫困了,萬一, 證嚴上人上訴,會不會讓醫師家屬對李女士的部分再度興訟,卒致老人家又陷入漫長官司的身心折磨之中?
還有,當日扛抬陳秋吟下山求醫的見證人陳文謙,已經高齡七十多歲了,聽說健康情形並不太好,如果還要為了這起官司而僕僕風塵,來回奔波於花蓮豐濱山裡與台北高等法院,她將於心難安。
證嚴上人最關鍵性的考量是臥病在床的莊老醫師, 證嚴上人說:「三十多年來,我從沒提起過老醫師的名字。那是一個大時代的悲劇,又不是只有他在收保證金,我何忍獨責於他?」 證嚴上人疼惜莊老醫師的心情溢於言表, 但是, 證嚴上人也還是不解地問道:「難道我說老醫師是位好醫師,竟也有錯嗎?」是的,難道寬容的心在台灣社會,反而沒有生存餘地了嗎?難道在司法的場域裡,只有尖嘴利舌,張牙舞爪,極力踹倒他人以拱起自己,方有存活的空間嗎?
當證嚴上人聽到昭慧法師分析,只要上訴,莊醫師的醫德,勢必會被放在陽光下,受到嚴格的檢驗, 證嚴上人對上訴就更為遲疑了。 證嚴上人對支持一定要上訴的弟子與會眾們,表達深深的歉意:「我對他們深感抱歉!我最後的決定,可能會讓他們失望,我辜負了他們的好意!」
因為放不下, 證嚴上人放不下對李滿妹、陳文謙與(特別是)莊老醫師的牽掛, 證嚴上人怕他們受苦、受累,受折磨,受委屈,為了不讓他們受到一丁點的委屈, 證嚴上人決定由自己一人吞下這盞苦杯。
以上引述自佛教弘誓電子報 第65期 2003年9月19日
http://www.hongshi.org.tw/userfiles/epaper/hongshi%20pic/65.htm#一灘血事件2
其實,無論是莊汝貴醫師,無論是當年不幸因難產往生的陳秋吟女士,以及在「一灘血」事件中的每一個人,都是「以身示現」的菩薩。
莊汝貴醫師若不是仁心仁術的大醫王,以他可以同時診療內、外科兼備的醫術,只要他願意,當可在西部或北部的都會地區行醫,何苦自民國35年就到當時堪稱「窮鄉僻壤」的花蓮縣鳳林鎮開設內外科診所?若不是救人無數,犧牲奉獻,莊汝貴醫師又如何能於1990年獲頒「中華民國第一屆偏遠地區優良醫師奉獻獎」?
而因難產不幸往生的陳秋吟女士,以及她腹中還來不及誕生的生命,若不是他們母子兩人用生命催化,可能不會有今天的慈濟醫院與慈濟志業。其成果與功德是不可思議的,一灘血的功德更是不可限量。因為他們的犧牲示現,讓花蓮慈濟醫院帶著名醫杜詩棉院長、曾文賓院長、陳英和院長,以及一群又一群的大醫王來到臺灣東部後山,拯救了無數病苦眾生。50年過去了,但是, 類似陳秋吟女士的悲劇,現今任何一個沒有醫療保障制度的地區天天都在發生,臺灣直到民國七十五年才逐漸形成「醫療是醫院、醫師該負的責任」之共識,「保證金制度」完全消滅,則是全民健保實施後政府三申五令的結果。這種醫療人權的進步,陳秋吟女士、莊汝貴醫師堪稱功不可沒。
最後,想再與各位分享當年 證嚴上人的「放棄上訴公開聲明」,凡我靜思弟子,實當體察師心啊!
放棄上訴公開聲明
9月17日上午,證嚴上人針對「一攤血」司法案件之判決發表聲明如下:
證嚴於民國五十五年在某診所探訪病人,見到診所地上有一攤血,經人告知係一原住民難產婦女因無力繳納八千元保證金抬離診所時,所留下之血跡。證嚴當時對此一人間悲劇深感悲痛,遂萌成立慈善組織,為貧苦世人服務之志。
兩年前(民國九十年),目睹前述悲劇並告知證嚴之李滿妹女士,被某媒體詢問而無意中說出老醫師的姓氏。老醫師子女予以反駁,指稱該一攤血 故事是屬虛構,故對證嚴及李滿妹女士提出告訴。
日前花蓮地方法院作出判決,認定一攤血是事實,這一攤血是原住民婦女陳秋吟被送至老醫師的診所而留下來,是個事實;李滿妹女士所述病患須 繳八千元一事,也是事實;而陳秋吟因為八千元繳不起而被抬回去也是事 實。唯法院認為該八千元是否為保證金,因性質不明,判決被告應付原告一百零一萬元。以示對原告有所補償。
◆七點聲明
證嚴對此事發表以下幾點看法:
第一、老醫師子女,為維護父親而提出告訴,證嚴深能諒解。
第二、李滿妹女士對媒體敘述此一事件,係針對人間悲劇而善盡對社會告知之責任,亦應嘉許。
第三、三十七年來,證嚴無論在著作或演講中,轉述一攤血故事時,從未提及那一家診所,也未提及老醫師之姓氏,自無妨害他人名譽之實,更無中傷他人之意;且在一攤血故事之後,老醫師獲頒「醫療奉獻獎」,足證該故事純係對事不對人,無損老醫師名譽之事實,或有對老醫師產生不名 譽之聯想。
第四、李滿妹女士在獲知判決後,曾於八月二十四日召開記者會,堅稱她 在向證嚴轉述此事時,就說是因八千元「保證金」而離去。對證嚴而言, 該款項究竟是什麼名目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:原住民婦女陳秋吟確因無法 繳納一筆款項而抬離診所並導致死亡,這才是此一事件的核心問題,也是證嚴聽聞這一悲劇後立志從事慈善工作,幫助世人的主要原因之一。
第五、在老醫師子女提出告訴之前與之後,證嚴曾多次誠懇尋求和解之道 ,期能避免老醫師及李滿妹女士受到傷害,但老醫師子女堅稱該一攤血故 事為子虛烏有,係證嚴虛構捏造,要求證嚴否定事實,改寫歷史,並登報道歉。證嚴認為:歷史可以被諒解,但不能被曲解;事實可以受委屈,但不能被扭曲。四十年前原住民生活與醫療的困頓與無助,血淚斑斑,這是時代的悲劇,也是整個社會的悲哀,其責任雖不能由任何一個人或一群人承擔,但歷史是一面鏡子,史實仍然清晰可鑑,只要不再讓歷史重演,只要原住民與弱勢族群的無助與無奈,能受應有的重視與照顧,證嚴夫復何求?
第六、雖然涵蓋社會各階層的許多人士,均力勸證嚴提起上訴,但基於以上考慮,再加上證嚴平日一向呼籲世人要「慈悲喜捨」,教育弟子要「柔和忍辱」,要以出世的精神,做入世的工作,同時證嚴認為個人的小是小 非事小,浪費社會的資源事大,何況社會需要祥和,人心需要平靜,因此,證嚴決定不再上訴,以免對老醫師子女造成壓力,對善盡言責之李滿妹 女士增加困擾。證嚴同時希望社會大眾了解本案的實質意義,以免將此事降為醫院收費名目之爭,而模糊整個事實的真相與慈濟人對關懷照顧貧窮 病患之一貫心志。
第七、對於海內外無數關懷一攤血案情的人,證嚴在此特別表示謝意,由於諸位的關心,喚起我們的社會對三、四十年前原住民與弱勢族群無助與 無奈的醫療血淚史,有較多的正視與反省;對挺身而出,力勸證嚴應該提 起上訴的各界人士,證嚴也要特別表示歉意!諸位大德的隆情仗義,證嚴 銘感於心。雖然證嚴不提上訴之決定,有負大家的厚意,但事實勝於雄辯 ,真相已然大白,祈請大家能夠體諒證嚴的區區用心。
證嚴復願利用此一機會,再度向社會大眾表達萬分的感謝!由於您的支持 ,慈濟功德會才能建立起慈善、醫療、教育、文化四項志業,為社會做出更多的服務與貢獻。三十七年來,坎坷難行的慈濟道路,一路走來,飽嘗辛酸,多少的困頓與挫折、多少的污蔑與攻訐,都在許多人的鼓勵加油聲中,煎熬忍辱度過。儘管證嚴對此次判決有諸多的不解,但將尊重法官的判決。
面臨一百零一萬的賠償金,不由要向靜思精舍常住弟子們,致上無限的歉意!三十七年前目睹一攤血,常住眾雖僅有六人,但人人願意與證嚴一起多做一雙嬰兒鞋,每日賺取二十四元,希望一年籌湊八千餘元救助類似貧 病者,之後三十七年如一日,一起呵護慈濟志業,竟日勞勞碌碌,從年輕 以竟兩鬢已霜腰已折,無怨無悔無所求,如今又為一攤血,需每日多勞半小時,或做蠟燭,或以其他營生微薄之資,籌湊繳納賠償金一百零一萬元 ,除了慚愧、道歉與感恩常住弟子們的發心,證嚴又有何顏面對常住眾?又有何能對常住眾做任何回饋?
不管未來的道路有多麼艱辛難走,也不論將來還有多少的風風雨雨等在前頭,證嚴仍然會一本初衷,與全球慈濟人,在濟貧教富的菩薩道上僕僕前進,全力以赴,永不退轉。
中華民國九十二年九月十七日
原文網址::http://enquarterly.tzuchiculture.org.tw/monthly/442/442c2-2.htm
行文至此,已淚如雨下,末學慚愧合十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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